游街示众，侮辱的不仅仅是卖淫妓女，而是蔑视、侮辱了“法治”和司法体系

【背景】日前，公安部下发通知，要求各地公安机关在查处卖淫嫖娼活动时，要坚决制止游街示众等有损当事人人格尊严的做法，并规定发生此类问题，将依法追查当地公安机关领导的责任。

事件源于近日网络上热传的一组卖淫妓女赤脚游街的照片。两名穿着时尚的年轻女性，不但赤脚，而且戴着手铐，被广东省东莞警方牵着“指认现场”。这被警方视为广州亚运会开幕前扫黄行动的阶段性“成果”。

对此，网络媒体纷纷转载。同时，涉嫌卖淫妓女的三张照片也在网上流传。尽管有的网站对其面部做了马赛克处理，而有的则未经处理直接在网上发布上述照片，被游街者的衣着、相貌、神情均清晰可见。

从网上反馈看，大多数人反对警方的做法。坊间评论认为，警方作为执法者，应该有起码的法治观念。对卖淫嫖娼等一般违法行为，公开其照片，这侵犯了当事人的人格权。很多人则认为，无论卖淫妓女行为如何定性，都要给人以“起码的尊严”。

违法者也有人权，这本是宪法赋予每个人的权利，但是为何仍有执法者屡屡试图挑战法律，执法犯法？卖淫妓女游街示众，真的能净化社会风气吗？如此“扫黄”，究竟侮辱了谁？

中国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李银河指出，游街示众，侮辱的不仅仅是卖淫妓女，而是蔑视、侮辱了“法治”和整个司法体系。这样的“教育改造”不但有违人道，而且只会使百姓对执法部门留下滥用私刑、漠视人权的印象。

李银河说，其实强迫卖淫妓女游街，东莞警方并非“首创”，早在2007年，深圳上沙村就曾发生过让洗头妹当街示众的事情。尽管从法律角度看，警察的确有权而且应当对这些人给予处理，但并没有任何法律给其把制法对象“示众”的权利。

她表示，一些人之所以想到让卖淫妓女“游街示众”，是因为他们仍然认为“坏人没有人权”，这种“坏人没有人权论”是在向通行的人权理论发起挑战，相当于公然挑衅中国现行宪法和法律。

中国现有法律明确规定，一个人未被依法审判定罪前，按照“无罪推定”的原则，仍是“犯罪嫌疑人”，享有正常公民的基本权利；即使最终被判定有罪，也没有任何国家的法律规定可以剥夺人格权。

法律也明确规定：即使是罪犯也享有人格权。具体来说，一个人的姓名权、名誉权、隐私权等等，即使现有法律程序也不能剥夺。从这个意义上说，强迫卖淫妓女游街示众，侵犯了公民的人格权，反而属于违法行为。

李银河认为，在对待卖淫这一问题时，卖淫不妨参考其他国家的做法。目前，在北欧部分国家，男女交易是合法的。而在有些国家，既不认定为合法，也不认定其为非法——中国就是如此。

这一点可能出乎许多人的意料。李银河指出，事实上，中国现行法律中，的确没有规定卖淫行为本身属非法的规定。现行法律只是规定，只有卖淫活动当事人之外的第三方，也就是二者的媒介 (强迫、引诱、容留他人卖淫者) 才会受到《刑法》制裁。

除了《刑法》，目前中国关于卖淫处罚的唯一“规定”就是《治安管理处罚条例》第30条，该条款要求处罚卖淫行为。也就是说，仅就《刑法》而言，卖淫在中国是“合法”的，或者说，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违反治安管理规定的行为。

据李银河介绍，到目前为止，中国对妓女一般不采用判处自由刑的办法，惩罚办法只采用了劳动教养、行政拘留和罚款三种。

其中，劳动教养制度纯属中国特色，它收容的是没有违法、不够判刑条件的人，它对被教养者的处罚也不像对违法判刑者的处罚那么严重。惩罚卖淫者就是劳动教养制度最适合的用场——被教养者没有触犯法律，但是又要略加薄惩。

然而，把没有犯罪、没有判刑的人拘禁在一个地方，剥夺其自由，这违反了宪法关于公民享有人身自由的条款。在这里，作为行政法规的治安处罚规定 (而不是《刑法》)与《宪法》实际上是冲突的。出路在于，要么修改治安规定，要么修改《宪法》。

她指出，“警匪一家”曾是对旧社会的一种讽刺，但在现实中也时有发生。近年来，据媒体披露，常有一些黑社会保护伞“落马”。其中就不乏控制众多卖淫人员的“红顶淫媒”。他们借着强硬的背景，对非法乃至犯罪行为提供有偿庇护。

李银河警告，简单地处罚并侮辱卖淫者，非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，反而会使社会问题复杂化，矛盾更加激化。事实上，卖淫具有复杂的经济社会动因，简单地打击并非良策，现实中甚至这种“严打”可能变为有权者谋求不当利益的筹码。-

(财新记者 刘志洁 采写)